1977年的高考,我是那570万考生中的一员,更幸运的是我成了被录取的27万莘莘学子中的一个。
如今回想,许多细节都记不太真切了,但一些场景仍历历在目,那份感受是无法从记忆中磨灭的。
记得是国庆休假后回农场才得到知识青年可以参加高考的通知的。
从起初的震惊、不敢相信、到后来的欢呼雀跃、义无反顾地投身复习迎考,那些经历虽已模糊,但对于在国庆期间休假的后悔仍是清晰记得的。国庆假日用掉了8天的假期,眼看距高考时间2个月都不到,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宝贵复习时间,多可惜呀。
我中学是74届的。中学四年要学工学农学军还要参加政治学习大批判,数理化的基础真的很差,而那些在校时发的课本根本不适合迎考用。唉,心里那个着急呀。于是四处找数理化书。有一本代数书是蓝色封面的,是一位在食堂工作的也要参加考试的同伴的宝贝。我就跟他商量,能否打个时间差,在他工作时(开饭的时间)借给我看,我们出工他休息时还给他。他的数学很好,每次还书时,我就顺带对对答案并请教几道难题。大概一周后,在上海医院工作的二姐托人带了几本数学物理化学教科书。总算可以一点点学起来了。
因为正值秋收三抢时机,虽然心里很想放掉一切回上海市区找老师教、自己用劲学,但连队领导让我们顾全大局,遵守纪律。我就没有请假,在农场边工作边学习。其实这种听话的背后是隐隐的有种担心——怕与连队干部搞坏了关系。毕竟那时我们的上调等关乎命运的关键点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呀。
虽然那个年代在中学学的文化知识那么少,但好在我是很喜欢读书的。凡是中学课堂上曾经教过学过的,基本都能掌握。迎考时间有限,我决定放弃复习语文政治什么的,专攻尚未学过的数理化知识。一个说起来真正的初中知识都没掌握的学生,要“跳起来”参加大学入学考试,难题真是太多了。
当时最艰难的是没有人教,一切都靠自学。
好在我们连队里,有一批志同道合奔考试的人,当时的连队支部书记也非常支持我们参加高考。我们组织了学习小组,那位特别爱好数学的战友担当了大家的数学老师。大家放工后或者是出工时偷偷的溜回来(班长放我们一码滴)在一起交流探讨,谁懂得多谁就多传授。 那些各处搜罗来的考卷,成了我们模拟考试的卷子。现在想想当时的学习条件实在太艰辛了。
我们连队的老三届初高中生大多从农场上调了,幸好农场小学校里那批任教老师是老三届高中生,正在我们连队的打谷场上支秋。那个秋收季节,我正巧在打谷场上工作,这下是逮到救星了。有个高高瘦瘦的物理老师特别好,他表扬我思路清晰分得清公斤力和牛顿。虽然他自己也参加高考,但仍然拿出时间不厌其烦的辅导我。后来高考时的物理题好几道都是他说的重点。
打谷场上,必须把白天收割的稻谷当天脱粒,这样晚上连续工作。可是晚上上班后,第二天白天就又累又困,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不进书。于是有好心的战友就与我调班,让我只上白班,以保证充沛的精力学习复习。
好不容易争取到十天的假期。回上海后我就去找以前中学的同学,有跟我一样全力参加考试的;也有泼冷水说读书没什么用,扳手指算4年大学耽误的薪资以后补不回来的;也有不舍得上海工矿工作,仍待在原单位的。但是,读大学是我从小的向往,尽管一场大革命说读书无用,但喜欢读书的我中学毕业选择去农场心底的盼望就是被推选为“工农兵大学生”。
幸运的我又遇到一个邻居大阿哥是复旦化学系68届高材生,他无偿地花时间给我和78届应届生的小妹以及好友上无机有机化学课,他还明白地告诉我,除了化学其他学科你都可以问的。那十天我是没日没夜的恶补,像海绵那样吸收各种知识。妹妹学校发的习题、中学好友在华东化工学院补习班的作业及测验题统统拿来做,遇到不会的就请教邻居大阿哥。那时记性好,只要他教我的,我都能记住。记得在辅导时他出了道有机化学运用题,我也不知怎么滴,脑子一转把化学键兜起来——有解了。从此,他对我的辅导更用心了。正是偶遇的这些生命中的贵人,对我的高考命运起了重大的影响。
越是补习,越是感觉自己的不足,按照邻居大阿哥的说法,按照他考大学那年代的标准,我们这些人的文化知识是远远不够的。唉,一场革命,耽误了多少学子呀!
当时很想赖在上海等到考试前再返回农场。可是,农场那面传来消息说,要在农场里举办了一次选拔考!标准是三十选一。看看这个比例,就知道有多少农场知青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去了!
有个好友,偏偏这场选拔没有过。她那伟大的可敬的母亲放下手头工作,赶到农场为女儿的考试权利据理力争,那场景至今仍留在我脑海中。
我们的考场是安排在南门港。临考前晚我做了个梦,梦见我们新疏浚的河泛大水了。当时有点忐忑不知梦兆什么。后来才明白,那是水到渠成哦!
考试后那段的时间是最难熬的。尤其我们是放了春节假后又要乘船回到崇明农场等待通知。一起参加高考的76届小女生问我:如果没有考取怎么办?我茫然的摇头,真的没想过。她说她会大哭的,听她这样说,我想我会躲在被窝里痛快哭一场的!
当然,后来我们是笑着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。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晚上,收工后,我们连队的支部书记,在二楼的广播室里用他好听的男中音,兴奋地播报着我们连队的三份大学录取通知。76届的小女生是海运大学数学系,有数学天份的那位上了华师大生物系,我进了上海科技大学机械系。据说后来又来了2份通知。怎么说我们连队也是当初录取率高的农业连队。后来又陆陆续续有好多战友参加了以后批次的考试,都是爱读书的有为青年呢。
多年后我们农场战友聚会,那位原支部书记说,他当时看到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心情是很复杂的,很有冲动要去参加高考。毕竟他是67届黄埔中学的,就因为“定干”为连队干部曾誓言扎根农场,只能放弃了。不过几年后他到市政府工作,也算一切圆满吧。
在离开农场的双体客轮上,我又遇到了那位教我物理的恩师(可惜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),他是被上师大录取的。不知道他后来是出国还是选择留在国内发展,现在应该退休了。
77年的高考,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我,因为爱读书想跳农门参加了高考,因这场高考改变了生活轨迹。
一个民族的命运在那个时刻发生了改变,而我们一家的命运也与此紧紧相连。因为,77年的高考,身在崇明岛的我和祖居浙江农村的老公都经历了人生的拐点,成为那个高考的亲历者和受益者,也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