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西下,肆虐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收去它最后的日光。山城并没有因此而凉快。经过曝晒的高楼大厦大街小巷,此刻都凶猛地回吐着热量。重庆象一个刚熄火的炉膛,热得烫人,擦根火柴仿佛就要燎原。杈桠的树枝木吶地伸向夜空,绵软的树叶凝固在蒸腾的热气中。热力从人的肌肤渗筋骨,冒出的汗很快蒸发净尽,呼吸变得窘迫起来,而吸入胸腔的又是炙炙辣辣。雨,是不可能下的,银河似乎也干涸了;风,躲得无影无踪,或许也经不住余热的折磨。
随着天色的沉暗,路灯亮了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,美轮美奂的光线勾勒出千姿百态的建筑,显示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。经过一天烤炙的重庆人满可以呆在家里,享受空调里吹出的凉风,听听音乐看看书,或者摆摆龙门阵。但他们并不怕热,相反,炙热的空气仿佛有着无比的魅力,吸引他们扑进热浪。于是亮着路灯、闪烁着霓虹灯的马路上,人流如织。女的淡妆浓抹,裙裾飘逸,男的轻绮薄绸,风流倜傥。或一步三摇,或款款而行。
商厦酒楼,辉煌灿烂,歌厅舞场,灯红酒绿,人进人出,摩肩接踵。这边,广场里,空地上,地摊成群;街沿边,巷子口摊铺蛇行。点起马灯,拧亮手电,星星点点摇曳闪烁。吃的有烤鱼烤肉烤鸡翅烤鹌鹑烤羊肉;有红油抄手担担面凉水涝糟酸梅汤,五味具备,香气弥漫,而锅碗瓢盆,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;用的有汗衫短裤遮阳帽,针头线脑小剪刀,应有尽有;还有躲在某角落里,拆字算命看相骗钱的。其狭窄间,人头孱动,蹲着的,站着的,半蹲半站的,讨价还价,你来我往,叽叽喳喳,尽态极姿。路中央,大公交小轿车面包车摩托车轰轰隆隆,拖扳车三轮车咿咿呀呀。把一团热空气搅得更浓更稠。
夜已深,火锅却渐入佳境。抬头望,这儿一桌那儿一桌,无数桌;这儿五六人那儿十几人,无数人。一律面朝火锅背朝外。火正旺,汤正沸,此时,爹亲娘亲没有火锅亲。肉片鱼生毛肚黄喉鸭肠猪血林林总总,五颜六色。搛起一块伸入锅里,来回这么几涮,沾上又麻又辣的料,然后用牙尖儿啜进嘴,嘶嘶了几下,嚼嚼吞进肚里,于是这个呼爽那个叫酷,心满意足,溢于言表。喝的是啤酒,敬的是白酒,干,干,脖子一昂,吱溜一声下肚。脸红了,耳赤了,调门也高了。男的粗声壮气,如砸向夜空的重锤;女的尖利如锥,似在黑幕扎了一洞。更有的还嫌味不够浓香不够冲,又往锅里甩一把辣子,加一把麻椒。那腾腾的热有了麻辣的助威更是了得。氤氲的麻辣在空气中弥散,忽悠悠飘荡到马路对面,猛地窜入路人的胸腔,啊欠,啊欠,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,赶忙把鼻子捂住……
夜阑人散,嘉陵江水仍在独自流淌,“哟——哎——”一声尖厉的号子,射向深邃黑幕的箭,东方开始露出了一丝晨曦。